“另一方面，过多的注解和表情记号，或许可以适当地删减一些。虽然近几年尝试‘标题音乐’的学生越来越多了，但学院派的教授们，其实内心还是更倾向于‘纯音乐’。有些段落您或许需要更多地照顾大家的表达水平，比如短短一个小节内您标注了p到fff又到p的指示，演奏难度有点高…还有末乐章从650小节开始，您提了一个让7位圆号手起立吹奏的奇怪要求，这简直是闻所未闻…”</p>
“谢谢你，罗伊。”范宁语气真诚，眼神有暖意。</p>
罗伊眨眼微笑，然后等着他继续给出反馈。</p>
范宁却是沉默了许久，然后开口问道：“这两天对提名作品的内部考察形势，是不是…比较一般？”</p>
“您目前仍是第一。”罗伊先是不动声色地回答。</p>
“我明白了。”范宁轻轻一笑，“这是因为我起初，在即兴演奏和室内乐投票环节优势过大，足足拉开了塞西尔5分多…但用目前的进度来折算，我猜，我领先他的分值已经不多了，对吗？”</p>
“范宁先生的嗅觉太敏锐了，罗伊之前还根本一点都没提到呢…您目前只领先2.1分了，学派会员、音院教授和乐团成员中，作出选择的人已经过半，可能再过一两天，最终结果就能尘埃落定。”</p>
范宁脸上浮现出沉思之色。</p>
作出选择的人过半后，就将自己5分的优势拉到了2.1分啊...</p>
如果大概按照这个趋势估计的话，自己最终拿到第一的概率？...</p>
感觉就像抛硬币一样无法预料正反了。</p>
少女说到这顿了顿：“但实际上，我认为目前的结果，至少有七成因素，和您的《第一交响曲》本身无关，而是…那件事情之后，学派的态度。”</p>
“说说另外三成吧。”范宁看着罗伊的眼睛。</p>
“另外关于音乐本身的三成？…嗯，各位的意见中的确有配器规模和表情术语的问题，对于我刚刚提到的那几点，他们认为这是一种‘与资历不相匹配的掌控欲’，且过于离经叛道…”</p>
“还有吗？”</p>
“除此之外，他们还提过您的旋律构造过于古旧简单，不符合浪漫主义的精致与细腻，而复调织体又写得过于复杂，以及...采用了很多庸俗的市井或乡土调子，却不合时宜地把它们用优雅高贵的作曲技法整合起来，还以及…某些音乐形象塑造手法上，又回到了受安东教授影响过深的状态，比如雾状音带，比如铜管强奏，比如大量重复动机的叠加变奏，等…”</p>
范宁静静地听着。</p>
少女说到这里时，语气变得很温柔：“范宁先生，罗伊特别想在毕业音乐会上首演您的《d大调第一交响曲》，所以才会这么原封未动地，把他们的态度全部告诉于您…”</p>
说着说着，罗伊的声调又慢慢有些激动起来：“跟您袒露我的内心话，我认为他们提到的那些问题，全部都是愚蠢之极的偏见，其中包括赫胥黎叔叔！！！那些都是优点，是您的创举和突破，是浪漫主义从成熟走向巅峰的开端，这几天每次我听到它不完全的演奏，或想象某些片段，都会满心欣喜，或全身战栗，甚至有的时候，我演奏自己声部时，会有比《死神与少女》更强烈的感觉，我边运弓边想，您究竟是怎么怎么写出来的呢？真的忍不住想为它而深深哭泣…”</p>
夜深之后气温下降得很厉害，少女的单薄身形有些发抖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，把滑落的披肩重新拉上：“但是，依旧是我的内心话…前面的两点，配器数量要求和表情术语记号太多的问题，我为什么要先说出来呢？就是因为，它们最容易作暂时妥协和调整！这不会涉及到太多音符层面的修改，您完全可以根据我透露的信息做一些优化，然后，罗伊再去尝试说服剩余未做出选择的人，尽可能保住我们现在已被蚕食过半的优势…”</p>
“听起来可能有点憋屈，凭什么去向学院派偏爱的风格妥协？对吧？但我现在最怕的是，机会没有了，这对目前参与排练的其他同学也会是个打击，我愿意在前面去做这件事情，等您慢慢取得名气后，我们再去向艺术界输出自己那些更具有先见性的理念...”</p>
......</p>
“罗伊小姐，你说的，我都记在心里了。”</p>
范宁看着冻得发抖的少女，起身关紧了办公室透风的门窗，然后温言笑道：“上次在饭店，我有些失礼...等毕业音乐会结束了，邀你共进晚餐，如何？”</p>
...等毕业音乐会结束。听到这个句式，罗伊终于确定范宁有在认真考虑她的建议了。</p>
范宁给她倒的那一小杯咖啡，温度始终保持在最合适的状态，她又坐了一会，看着对面范宁反复翻阅着各种乐谱和手稿，记着东西。</p>
将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喝完后，少女起身道：“我困了。”</p>
“我送你下去。”</p>
夜色寒凉如水，两人一路走到学校行政楼对面主干道的汽车旁。</p>
范宁手指碰触到车门把手，但一直停住，没有拉开。</p>
良久，他抬头问道：“你那边情况怎么样？”</p>
“一贯同前，如果罗伊遇到了更特殊的麻烦，之前在梦里就会跟您说的...”</p>
范宁点头，两人又在车旁面对面站了一会，然后他问道：“是还有什么事情么？”</p>
罗伊抿了抿唇，低头考虑，又抬起来：“校方已经知道，‘紫豆糕’是谁了。”</p>
“你的意思是...”范宁神色一凝。</p>
“没错，是比两天前更进一步的验证。”罗伊点头，“今天白天，法比安院长已把调查结果呈报给了所有会员。</p>
“并且...抄送了特巡厅。”</p></div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