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嗯。”朱常洛点点头,示意他继续。
“万历三十五年,臣回乡丁忧,在家乡以西学为基础。建造农庄别墅、开辟种植园,并在这些种植园里对舶来的农作物,进行引种耕作试验。”
“臣以这些农种成果为经验,作出《甘薯疏》、《芜菁疏》、《吉贝疏》、《种棉花法》和《代园种竹图说》等文。四十一年,臣在房山、涞水两县开渠种稻并先后撰写了《宜垦令》、《农书草稿》等册。最近正在准备将这些经年积累的农业资料结集成书,编成一本......《泰昌农政》。”这就是在拍马屁了。
如果他的农学著作能够流传千古,那么白捡了一个署名的皇帝也能捞一个立言的美名。就好像朱棣之于《永乐大典》一样。
《农政全书》改成《泰昌农政》?你这小老头还真会啊。朱常洛笑了。
有戏!徐光启看见朱常洛笑了,顿感此计有效,于是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,继续向朱常洛展示西学的实用性。
“三十八年,臣丁忧结束,回到北京官复原职。因钦天监推算日食不准,臣与传教士合作研究天文仪器......”徐光启滔滔不绝,脸上逐渐浮现出狂热的神色。
朱常洛耐心地听着,不时提几个问题,发表意见。
渐渐地,徐光启开始体会到一种久违的感觉。那真是高山流水、伯牙子期,令人动容。
“徐卿,朕想要引入西学,给如同死水一般的大明带来新的活力......”这时候,孙承宗已经离开了皇极殿右厢房。两位皇子的课还没上完,也不能因为上课打搅皇上与徐光启的谈话,所以他便领着两位皇子暂时把教室搬到了左厢房。
“臣愿为圣上分忧!”徐光启迫不及待地答道。
“咳!”朱常洛轻咳一声调整表情,摆出一副忧虑叹息的神色,说道:“徐卿,朕对大明现在的风气很是失望。朕在想,能否直接摒弃国制,全面引入西制为我朝之正纲。”
徐光启不假思索,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:“万万不可!西学固然有其优异可取之处,然西制远不及我大明。臣虽然以‘西’字代指整個欧罗巴,然而欧罗巴并非一个整体。”
“臣与利玛窦、庞迪峨、曾德昭、汤若望等耶稣会士相熟,但他们皆来自不同之国,利玛窦是意大利人、庞迪峨是西班牙人、曾德昭是葡萄牙人、汤若望是罗马人。自罗马分裂之后,欧罗巴便再没有一个天下共主。欧罗巴各国仿若中华之上古战国,互相攻伐、未有休止、民不聊生。”徐光启顿了一下。
“罗氏曾在《三国志通俗演义》中说,天下大势,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。欧罗巴虽有‘上帝’但无有‘天’,无有‘天’即无有‘天下’,无有‘天下’,即无有‘天下人’。人无共主,只同宗上帝,故欧罗巴分久不合也。”
“无有天下,即无有天子?”朱常洛仿佛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。
朱常洛的呢喃把徐光启吓得冷汗直流,他立刻反应过来,皇帝方才其实是在试探他,于是他赶紧补充道:“西学乃万用的格致之法(格物致知。在清末,物理、化学等学科被统名为“格致”),与西制并无干系。比如这些数字,并非起于西方,西方也只是引用而已。”
“那就别称西学了,而改称新学吧。”朱常洛问道:“你的那些西方朋友愿意接受吗?”
“圣上!臣说过,西方只有上帝无有天子。他们愿意为了传播上帝的福音永久地抛弃自己的国籍。如果圣上忧心于此,可以效仿三武一宗。”徐光启回答道。
“三武一宗灭佛?徐卿,你方才恳请朕不要对耶稣会动刀,现在又建议朕效法三武一宗。你究竟怎么看待自己与西学、与上帝的关系?”朱常洛用审视的眼神看向徐光启,问道。
“耶稣会今日无有改天换地之心,不意味永远没有改天换地之心。”徐光启诚恳地回答道。“臣到死是天下人!只不过想要引入新学让天下泰昌而已。”
“很好,朕授你礼部尚书兼鸿胪寺卿。以朝廷的名义向你的那些西方朋友发函,让他们进京。只要他们永为大明臣子,永为天下人,那在佛祖和老君旁边多一个上帝也并无不可。”朱常洛点头道。
“臣遵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