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六年前的沧阳宗主居高临下,面容冷漠,毫不犹豫手起剑落,剑尖再一次刺进了宫惟的心脏!
虚空中十六年后的徐霜策猝然闭上眼睛,牙关里弥漫出血腥味,但无济于事。只见淡金色的血从宫惟胸膛喷薄而出,他颤抖着张了张口,连声音都因为剧痛而不稳:
“……你连我也……不记得……”
沧阳宗主的表情隐没在阴影里,没有丝毫变化。
不远处废墟一动,只见尉迟锐终于积攒出最后一点力气,踉跄爬起身:“……快,快挡住他!”
“这些都是他干的,他还杀了澄风!”尉迟锐向身后一指,咬牙切齿:“他杀了澄风!!”
顺着尉迟锐的手望去,整座升仙台已变成修罗地狱,满地修士重伤濒死,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地砖,远处的长孙澄风伏在地面,不知死活。
宫惟似乎想徒劳地解释什么,但迅速流失的生命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这么做了,最终只能勉强一摇头:“我必须如此,我有我自己的职责。你……”
徐霜策打断了他:“什么样的职责需要屠杀这么多人?”
宫惟无言以答。
“你不是人,也不属于这个世界。”徐霜策冰冷地俯视着他:“我必须送你走。”
他持剑的手骤然加劲,然而这时啪地一声,宫惟绝望地紧握住了剑身,掌心鲜血霎时滚滚而下:“徐霜策,我喜欢你,你不能这么对我!”
那破釜沉舟的哀求就像利箭,在出口的同时刺穿心扉,沧阳宗主全身都瞬间僵住了。
寒风吹着凄厉的哨子,从他们两人之间穿过,裹挟血腥奔向苍穹。
徐霜策终于动了动,终于从阴影中露出了满是血丝的眼睛,一字字道:“你不喜欢我,也根本不懂这种感情是什么……”
“你只是一面让我看清自己是如何堕入情障的镜子罢了。”
宫惟满是泪水的眼睛蓦然睁大了。
“不能让他两眼全红!”尉迟锐脸色一变,不顾一切拔剑劈下:“快阻止他!!”
当啷一声亮响,徐霜策抬手一挡,罗刹塔将金属护臂斩得四分五裂!
尉迟锐长剑脱手落地,扑通跪下呛出血沫,只听徐霜策冷冷道:“我自己来。”
宫惟绝望地喝道:“徐霜策!”
然而无济于事,不奈何剑身向着他的心脏用力了刺下去——
所有变故都发生在这一瞬间。
仿佛终于意识到无可挽回的结局,在心脏被彻底贯穿的前一刻,宫惟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握紧了不奈何,力量之大甚至让徐霜策都无法再进半分。
与此同时他所有神力燃烧到极限,魂魄中爆发出恢弘绯光,仿佛一座强大到无与伦比的法阵,铺天盖地笼罩了全世界!
“谁人阻我,谁人当死……天下仙门,今日断绝。”
宫惟抬眼看向徐霜策,双瞳赫然一色血红,绝望地念出了最后的四个字:“——蝶死梦生。”
现世在这一刻暂停。
徐霜策意外的眼神就此凝固,不奈何剑静止在宫惟心腔中,尖锐呼啸的风消失在高空。
神力化作千万桃雪,闪着璀璨灵光,席卷了天地。
这世间所有修士的魂魄都在此刻离体,被裹挟在滔天洪流中离开现世,纷纷扎进了宫惟创建出的全新、庞大的梦境——
时间轰然倒溯,回到太乙初年。
巨鹿城,长孙家。年轻的长孙澄风突然出现在庭院前,莫名愣了一下,触电般抬手按住自己心腔,摸到了温热完整的胸膛。
“奇怪,”他茫然想,“为什么我觉得这里刚才被一把剑刺穿过?”
谒金门,老剑宗灵堂。年幼的尉迟锐再一次站在父亲棺椁前,四面八方嚎啕不绝,他迷茫地回过头,看见一身白衣的剑宗夫人声嘶力竭怒吼:“都是你!”
“母亲?”尉迟锐脑海中浮起这个久违的称呼,本能地涌现出满心期待,张开的双臂却在下一刻僵住了。
“都是你克死了他,都是你克死了亲生父亲!”几个人都拉不住癫狂的女子,她满面泪痕,伤心到发狂:“为什么你要有那么高的天分,都是你!!”
与此同时,沧阳宗,桃花林。
十六岁的宫惟如初生婴儿,稚弱惊惧,蜷缩在树下望着面前友善的应恺,又望向不远处那个俊美、冷漠、抱剑而立的沧阳宗主。
“别怕,你躲在桃林里多久了?想不想出去?““他在观察我们。他在学怎么当人。”“他的魂魄是完整的,我带他上金船找穆兄看看吧。”……
那就是徐霜策吗?宫惟空白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。
创建梦境时他已经忘记了一切,包括自己的身份、来到这里的原因、以及现世升仙台上未干涸的鲜血。他怔怔看着徐霜策,现世残存的悲伤再度升起,如潮水般淹没了所有感官,但他不知道那悲伤到底从何而来。
蝶死梦生,诸念皆忘,仅剩杀徐唯一本能。
仅剩杀徐唯一本能——
宫惟被裹上衣服,俯在应恺肩头,看向身后两步以外的徐霜策,小心翼翼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。
“我喜欢他,”宫惟想。
“等他被我杀死那天,我一定真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