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像去年除夕夜一样,周戎再次按牺牲顺序报出十七个名字,最后一个是张英杰。
满食堂一片静默,家属席上有人哽咽,有人黯然。
“去年我说,等灾难结束后你们再投胎吧,免得生下来又要面对这地狱般的世界。今年我终于可以说,灾难已经过去了,家园正在兴起,人类社会将逐步回到正轨;如果战友们的英魂在天有灵,你们已经可以回来了。”
周戎眼眶微微发红,半晌沙哑道:“戎哥……很想你们。”
“大家都很想你们。”
周遭响起抽泣与吸气的声音,周戎仰头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。
“第三杯。”
周戎转向前方,正对着118所有特种兵们的注视,抬头向远处星辰满天、烟花交错的夜空举起酒杯:
“在过去这场浩劫中,病毒带走了难以计数的生命,全球人口锐减过半,很多小国家甚至就此从人类的版图上消失了。”
“如果后人撰写未来的历史,他们将会发现没有任何文字词藻能写尽这场灾难的残酷,也没有任何语言修辞能描述人类为生存而付出的,艰苦卓绝的努力。”
“我们怀揣火种走过黑暗长夜,跨过战友的遗骸,踏过荆棘和深渊,最终在累累尸骨上重新点燃了种族延续的火炬。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不需要历史来记载功勋,也无谓那些空虚华美的称颂;只要山川河流、千万英灵,见证过我们前仆后继的跋涉,和永不放弃的努力。”
周戎遥遥举杯,随即将最后一杯酒泼洒在地上:
“敬我们这些平凡的人类。”
所有人静默举杯。
窗外烟花冲上夜空,发出绚丽光芒,映亮了每个人湿润的眼眶。
温暖的灯光下人声鼎沸,食物香气随风传出很远很远。
周戎被轮番灌多了,好不容易才逃出人群,拉着司南的手溜出大门,站在庭院中的空地上。
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雪,纷纷扬扬的小雪花被灯光映成橙黄,打着旋浪漫地落在他俩的头发和肩膀上。周戎探身亲吻司南的嘴唇,似乎有一点窘迫,从身后拿出扎着粉色丝带的白纸盒。
“是……是蛋糕。”他尾音竟有点结巴,说:“我自己做的,尝尝看。”
司南:“?”
司南打开纸盒,里面是个巴掌大的草莓果酱蛋糕,淋着糖浆的鲜红草莓点缀在雪白的奶油上,边缘一圈精致裱花,插着两只火柴棍儿似的,手拉着手笑嘻嘻的小糖人。
周戎紧张地看着司南咬了一口:“好吃吗?”
司南舔着嘴角的奶油点点头。
“我在食堂练了很久,做废了好几个。”周戎自嘲般搓了搓手:“我这手也不知道开过多少枪了,那裱花枪倒比开真枪还难,幸亏赶在今晚之前做好了这个……真的好吃吗?”
司南又咬一大口,嘴里鼓囊囊的,含混不清问:“你尝尝?”
“不不,你吃,你吃。”
司南:“……”
周戎:“……”
周戎直勾勾看着司南,后者回以无辜的眼神。
“……你没吃出什么来吗?”
司南说:“没有啊。”
两人面面相觑,周戎的目光缓缓从司南脸上移到快要见底的蛋糕上,声音有点抖:
“真没吃出什么来?!”
司南:“真的没有。啊,刚才有个硬硬的东西,是草莓吗?”
周戎:“……”
司南:“我咽下去了。”
周戎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周戎的表情活像是被雷劈了,瞬间精彩无比,紧接着转身狂吼:“叫医疗队!快!赶紧联系医院做内视镜!司教官把异物吞下肚了……”
司南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,拉住周戎,从舌根下吐出了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。
钻石简直大得惊人,在雪花中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。
“说吧,”司南捏着那枚钻戒戏谑道,“从哪来的,你买得起?”
周戎顿时长出了口气,哭笑不得,惩罚地戳了戳司南的眉心:“当然买不起,你知道这牌子的钻石有多贵吗,攒钱到下辈子还差不多。”
司南玩味地挑起一边眉梢。
“上星期汤皓他们清剿b军区的任务我跟去了,临走前特地踩了点儿,汤皓在边上打手电,我拿个铁锹挖,大半夜倒腾了半天,终于从军方爆破后的废墟里挖出了他家店的柜台……”
周戎指指钻戒,脸色有点发红:“那堆戒指全撒地上了,我拿了一个,汤皓拿了一个,又给颜豪春草祥子丁实他们各带了一个。你可千万别说,老郑知道该数落人了,汤非酋还打算藏着以后当老婆本呢。”
司南的肩膀一直控制不住在剧烈发抖,如果他笑出声的话,可能会笑岔气也说不定。
周戎刚才被人轮番灌的酒气全上脸了:“来,过来,戎哥给你戴鸽子蛋。”说着拉过司南的手,却发现戒指果然太小了——司南手指虽然修长,但长期练习格斗的人指关节都硬,无名指死活也套不进去。
周戎感到十分无奈,只得强行按住笑得不行了的司南,从他脖颈上取下那二十多年来从不离身的黄铜吊坠,把钻戒串了进去。
老照片上,很多年前的一家三口在戒指熠熠光辉中,对着周戎温柔微笑。
周戎拎着吊坠,一本正经问:“司小南同志,你想知道戎哥的第一个新年愿望是什么吗?”
司南眯起眼睛狡黠地看着他。
周戎退后半步,身姿潇洒,单膝一跪到地,在纷飞的小雪中托起了那枚钻戒。
“司小南同志,你愿意接受周戎同志的求婚,从此正式和他结为革命伴侣,携手奋斗、共同进步、勇于尝试各种新姿势、定期咬一咬后脖子,以及每天都被他亲嘴挠耳朵动手动脚,每年一块儿顺应客观规律的发展,并担负起人类繁衍的重任吗?”
司南定定望着周戎,发梢沾着一星雪花,唇角在俊秀的脸颊上弯起柔和的弧度。
不远处明亮的窗后挤着一排脑袋,惊叹声此起彼伏:“求婚了求婚了!”
“周队向司教官!”
“哎呀我的妈!”
……
“好啊,”司南微笑道,“周戎同志。”
周戎将黄铜吊坠挂回他脖颈上,司南俯下身,在漫天雪花中与周戎接了个缱绻悱恻的吻。
戒指从领口中滑落出来,被细链吊在半空,晃荡着折射出明亮的光。
年夜饭桌上,颜豪望着馒头里吃出来的戒指哭笑不得,但还是趁郑老中将没注意的时候揣进了兜里。
春草翻着白眼掐自己脖子,郭伟祥拼命拍她的背:“你怎么真咽下去了!快!快咳出来!来人啊快上医院快叫救护车——!”
丁实拉着他的小金花挤到角落里,期期艾艾半晌,直到两个人都红了脸,才偷偷摸摸把一枚大钻戒塞到她手心:“送……送你的……”
门外空地上,交颈的剪影终于分开,司南嘴角还带着笑,一回头,锐利的目光直直投向窗口。
刚才还挤得水泄不通的特种兵们瞬间惊恐散开,三秒内消失得干干净净,连鬼影子都不见半个。
周戎朗声大笑起来。
无数烟花在夜幕中流光溢彩,齐齐绽放。雪花如同千万个旋转飞舞的小精灵,辉映着灯火,温柔覆盖在新生的大地上。
零点。
新年钟声在这一刻敲响,传遍欢呼的人群,穿过漆黑的海面,向遥远的灿烂星海飞越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