砰的一声,有人将战马的尸体推倒在地上,下方被压住的士兵试图爬起来,才发现已经被长剑刺穿胸口,钉在地下了。
“娘的!娘的——”
那黑旗军士兵破口大骂,身体微微的挣扎,两只手握住了剑柄,旁边的人也握住了剑柄,有人按住他。有人大喊:“人呢!大夫呢!?快来——”
“娘的——”血渐渐从地上那士兵的口中涌出来了。周围都是狂乱的声音,烟柱升上天空,担架奔跑过战场、跑过一堆堆的尸体,地上的士兵睁着眼睛。直到目光渐渐逝去颜色。不远处,罗业掀开一名铁鹞子重骑的头盔,那骑士竟还能动弹,陡然挥了一剑,罗业一刀捅进他的脖子里。搅了一搅,血喷在他的身体上,直到周围弥漫起巨大的血腥气,他才陡然站起,刷的将头盔拉了下来。
“毛一山!在哪里!廖多亭、廖多亭——”
周围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喊声,在打扫战场的过程里,有的军官也在不断寻找麾下士兵的踪迹。没有多少人欢呼,纵然在杀戮和死亡的威胁过后,足以给每个人带来难以言喻的轻松感,但只有此时此刻。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能做的事情,在这些事情里,感受着某种情绪在心中的落地、扎根。
这一刻,他们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强大,以及胜利的重量。
这重量,来自于身边每一个人的强大。
对阵铁鹞子的这场战斗,在先前有过太多的预期,到战斗发生,整个过程则太过迅速。对于铁鹞子来说,在巨大的爆炸里如山崩一般的溃败让人毫无心理预期。但对于黑旗军的士兵来说,后来的碰撞,没有花俏。若他们不够强大,即便打乱了铁鹞子的阵型。他们也吞不下这块硬骨头,但最后的那场硬仗,他们是硬生生地将铁鹞子塞进了自己的胃里。
延州一战,过于迅速的胜利对他们来说还有些没有实感,但这一次,众人感受到的就真正是凝于刀锋上的实力了。
但同样付出了代价。一些重骑的最后顽抗造成了黑旗军士兵不少的伤亡,战场一侧,为了营救深陷泥沼的铁鹞子主力,常达率领的轻骑对战场中央发动了狂烈的攻击。事先被撤下的数门大炮对轻骑造成了可观的伤亡,但无法改变轻骑的冲势。刘承宗率领两千轻骑截断了对方的冲锋,双方近五千骑在战场侧面展开了白热化的厮杀,最终在少量重骑杀出重围,部分铁鹞子投降之后,这支西夏副兵队伍才崩溃逃散。
对于这些大户人家的随从来说,主人若然死去,他们活着往往比死更惨,因此这些人的抵抗意志,比铁鹞子的主力甚至要更为顽强。
但无论从哪个层面上来说,这一战里,黑旗军都正面压住了铁鹞子,无论是主战场上的混战还是侧面骑兵的疯狂厮杀,黑旗军士兵在高度的组织纪律下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与侵略性,都强过了这支西夏赖以成名的重骑。
摇摇晃晃地,毛一山从血泊里爬起来,感到胸口在疼。混战之中,他与侯五等人组成阵列与重骑厮杀,一匹落单的骑兵从侧面杀来时,毛一山抓起盾牌从侧面撞了上去,整个人被撞飞了,到得此时,方才醒来。
身边有倒下的战友,脑袋有点嗡嗡的响,好一阵子,响声才停下来。他举步前行,看见身边走的都是战友:“怎么了?”
“什么怎么了?”
对方的反问中,毛一山已经缓缓的笑了起来,他心中已经知道是怎么了。
我们打败铁鹞子了。
哐哐哐的声音里,堆积的是如小山一般的钢铁盔甲。
被俘虏的重骑兵正聚集于此,约有四五百人。他们早已被逼着扔掉了兵器,脱掉了盔甲。看着黑旗的飘扬,士兵环绕周围。那沉默的独眼将军站在一侧,看向远方。
一队轻骑正从那边回来,他们的后方带回了一些战马,战马上驮着重盔,一些人被绳子绑在后方奔跑前行。
这些人被拖到了前方,其中一人身材高大,气质尊贵,此时却显得须发凌乱而凄凉。投降的五百余人看着这人,这人也同样将目光扫过他们,而后望向朝这边走来的独眼将军。
“尔等……用的什么妖法。”那人正是铁鹞子的首领妹勒,此时咬牙开口,“尔等触怒西夏,迟早覆亡,若要活命的,速速放了我等,随我向我朝陛下请罪!”
独眼的将军在他面前停下来,过得片刻,朝一旁摊开手来:“看看战场上的这些人。”
周围的战场上,那些士兵正将一副副钢铁的盔甲从铁鹞子的尸体上剥离下来,烽烟散去,他们的身上带着血腥、伤痕,也充满着坚定和力量。妹勒回过头,长剑出鞘的声音已经响起,秦绍谦拔剑斩过他的脖子,血光如匹练。这名党项大首领的头颅飞了出去。
阴霾的天空下,有人给战马套上了盔甲,空气中还有些许的血腥气,重甲的骑兵一匹又一匹的再度出现了,马上的骑士同样穿上了盔甲,有人拿着头盔,戴了上去。
“从今日起……不再有铁鹞子了。”
董志塬上,两支军队的碰撞犹如雷霆,造成的震动在不久之后,也如雷霆般的蔓延扩散,肆虐出去。
这个时候,黑旗军的可战人数,已减员至七千人,几乎所有的榆木炮在这一战中都已消耗殆尽,炮弹也接近见底了,唯独铁甲重骑,在大败铁鹞子后升至一千五百余。自夏村过后,到弑君造反,再经小苍河的一年训练,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在展露锋芒后,终于第一次的成型、稳定下来。
而在他们的面前,西夏王的七万大军推进过来。在收到铁鹞子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后,西夏朝堂上层的情绪接近崩溃,然而与此同时,他们聚拢了所有可以聚拢的兵源,包括原州、庆州两地的守军、监粮部队,都在往李乾顺的主力聚集。到六月二十七这天,这整支军队,包括轻骑、步跋、强弩、擒生、泼喜等各个兵种在内,已经超过十万人,如同巨无霸一般,浩浩荡荡地朝着东面正在休整的这支军队压了过来。
小苍河,宁毅坐在院子外的山坡上乘凉,老人走了过来,这几天以来,第一次的没有开口与他辩论儒家。他在昨日上午确定了黑旗军正面打败铁鹞子的事情,到得今日,则确定了另一个消息。
“你们大败了铁鹞子以后……竟还不肯撤去?”
“是啊。”宁毅捏着手指,望向前方,回答了一句。
“……唉。”老人迟疑许久,终于叹了口气。没人知道他在叹息什么。
庆州城里,留下的西夏人已经不多了,楼舒婉站在客栈的窗边,望向东边快要变暗的天光。
十万人已经推过去了,对方却还没有动作。
这几日以来发生的一切,令她感到一种发自心底深处的森寒和战栗,自弑君之后便藏在山中的那个男人于这危局中表现出来的一切,都令她有一种难以企及甚至难以想象的疯狂感,那种横扫一切的野蛮和兽性,数年前,有一支军队,曾恃之横扫天下。
她能够明白李乾顺的难处。那支军队只要稍微有一点动作,无论是后撤还是躲避,西夏大军都能有更多的选择,但对方根本没有。军报上说对方有一万人,但真实数字恐怕还少于这个数。对方毫无动静,于是十万大军,也只能持续的推过去。
西夏人的为难于她而言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在今天的梦里,她又梦见他了。就像当初在杭州第一次见面那样,那个文质彬彬温和有礼的书生……她醒来后,一直到现在,身上都在隐隐的打着寒颤,梦里的事情,她不知应该为之感到兴奋还是感到恐惧,但总之,夏日的阳光都像是没有了温度……
老天爷,请你……杀了他吧……
庆州,战云凝集!未完待续。